end
一个月后。
杜兰庄园的惨案在当地轰动一时,远近无人不晓,被杀的人中还有一位大贵族,更是令人猜测纷纷,唏嘘不已。治安官根据一位侥幸受伤逃脱的女仆的证词,认定凶手是乌里达斯,但乌里达斯却人间蒸发了,因此将其列为通缉犯,从而匆忙结案。
与凶案一同发生的,还有一场暴雨造成的洪涝,淹没了靠近大湖的半个城镇,有不少人遇害。
命案和洪涝在沦为茶余饭后的闲谈一段时间后,开始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,不再被提及。
一念之间,世事匆匆流逝,恍如白驹过隙。
人总是在遗忘,世上的事大多可分为两种,忘得的掉的和忘不掉的。
今天是阴天,又时值晚暮,世界倍显昏暗。少年手拿一个装着褐色液体的玻璃酒瓶,步履蹒跚地在石板大道上走着,身体摇摇晃晃,不时灌一口酒,浑身散发出一股酒味。
他的黑色头发很长了,盖住耳朵和眼睛。因走路的晃动,长刘海下的眼睛若隐若现,一只眼是黑瞳,另一只眼是金色的竖瞳。衣衫看去凌乱不堪,甚至又有几分邋遢。背影清瘦,身形有弱不禁风之感,脚步虚浮不定,大概是醉酒了吧。
“一闪……一闪亮晶晶,
满天都是小星星……”
干裂的嘴唇蠕动,嘴里吐出音质浑浊的话语,断断续续。
他打了个酒嗝,在黑铁门前站定,里边就是被人在凶案发生后谣传闹鬼的杜兰府邸。
伸手,刚想开门,忽听一旁杂草丛生的灌木一阵挲响,冲出一个黑影,一把抓住了少年褶皱衬衫的一角。
“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啦!可怜可怜我吧!”
一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可怜巴巴说道。
少年瞧了他一眼,感觉熟悉,然后认了出来,是曾经向他乞讨过的小乞丐。
还没等小乞丐再说上一句,他幼小的身体便飞了出去。
“死远点儿,臭东西!”
少年提着拳头,恶狠狠说道。
小乞丐坐在地上呆住了,他的鼻子淌出血来,流过脏兮兮的皮肤,流进嘴唇里,也许是血的咸味使他回魂,一闭眼睛,手抹眼角大哭起来。
“我……我要找姐姐!”
他抽抽搭搭说道。
“————姐姐?!”
少年一听这个词,不见了疲倦,脚下像是拳击手那样跳了两下,语气冰冷愤怒,表情狂乱。
“给我听好了……臭东西!这里没有姐姐,只有拳头。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,那我就会一拳一拳地打你,一直打到你淹死在自己的血里!”
小乞丐听完,望着怒容的少年瑟瑟发抖,连哭也不敢了。
“听明白了吗?!”
少年捏着拳头问。
小乞丐点点头。
“听明白了就快给我滚开!”
在赶走乞丐后,他推开铁门,进入宅邸。
原本修剪整齐的草坪现在长满了狗尾巴草和另一些宽叶的杂草,树枝灌木由于无人打理,像流浪汉的头发那样乱糟糟的,偌大的庭院萦绕着一股荒芜之感。
少年顺着积满泥沙和树叶的步道走进去,来到正门处,踏上大理石阶,把酒瓶放下,开门走入宅子,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堆女性衣物,他将衣物丢在地砖步道上,然后又进入屋内。来来往往、进进出出,最后把大量女性衣物和一些其他杂物,包括被子和床单堆成一个小丘。做完这事后,他又拖来一桶燃油,全倒了上去,点燃,瞬间烈焰熊熊。
烈焰在夜晚上来前燃烧,冒出黑烟,充斥在环境中的那种毫无生命力的灰色似乎感染了火焰,焰舌忽高忽低,尽管散发着光热,却似乎失去了往昔的神圣与热情。
少年站在火焰前,神色惆怅,眼神迷惘涣散。傻站了一会儿后,他拔出腰间的剑,左手揪住前额的一绺头发,用剑将其割下,而后抛入火中。与火焰接触的那一刹,黑色的发丝瞬间蜷曲、发焦,还来不及引燃便化为灰烬,只升起一缕青烟,飘向寒冷铅灰的天空。
他歪着脑袋,望着火焰出神,火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,添上了一层微弱的红彤。良久,他舔舔嘴唇,悄声说道:
“我现在终于明白了,萝拉!原来我谁也不爱,谁也不恨。我只爱一个人,也只恨一个人,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啊!”
我们总是在不留余力地摧毁些什么,毫不留情,等到了一无所有,到了茫然无措的时侯,我们才意识到原来摧毁的只不过是我们自己。
他离开火焰,缓步踱上大理石阶梯,动作和背影如风烛残年的老人。
凑着火焰残留在脸上的余热,在顶端的阶梯坐下,拿起原先的酒,灌了一口。
四周除了火焰偶尔的爆裂声,再也听不见一丝异响,连蝉鸣也没了,从那天后,那些吵闹的蝉都从这个地方逃开了。
少年寂寞地喝着酒,一口又一口,仿佛要用烈酒将肚肠内的愁苦烧尽。
喝着喝着,脸上忽然流下两行眼泪。
他低下头,咧开嘴,左手死死抓住心脏的位置,无声哭泣。
心痛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。可那又如何?即使是痛,也不过痛一下,咬咬牙,忍忍就过去了。
忽然少年直起身体,挥手将酒瓶在台阶上磕碎,手握着半个碎瓶子猛力向胸口刺去,但锋利的玻璃尖还未碰到衣服就硬生生停住了。
动作保持了一会儿,然后瓦解,他缓缓放下碎瓶子,远远丢开。
泪还在流,表情若有所失。
“萝拉,你就是个傻瓜啊。我也是……我们都是傻瓜,两个傻瓜相亲相爱哪还能有好结局呢?”
他把双手叠在两膝上,直视前方,喃喃说着。说完,他又低下脑袋,将手指修长的双手放到脑袋上,来回搓动,脸皱在一起。
台阶下,火焰消弥,余烬在沉下来的夜幕中变冷。
…………
少年打开卧室门,走入满地狼藉的房间。
他径直走过丢着衣服和书本的地板,来到书桌前,拿起一瓶新的酒,开瓶,狂饮几口,胡乱一抹嘴,跌坐在靠背椅上。
窗户开着,灰白的暮色盘踞在窗口。
空气中再也没有了那若有若无的花香,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冷清。
窗下那一片向日葵都已经被砍伐光了,再也无法去追寻阳光。
短短时间,那些曾经的灵动美好都成了过眼烟云。
少年瘫坐在椅子上,双手下垂,脸仰望着天花板。而后,慢慢的,他又哭了,泪渍未干的脸颊流下两道新泪。脸色却木然,仿佛这泪无关情绪,是自己流出来的。
或许是察觉到又流泪了,他举起一只手干抹了把脸,呆了几秒,表情狰狞凶狠起来,发出一声高喝,挥手把手中的酒瓶向后一甩。
玻璃酒瓶在空中洒出酒液,飞跃一小段距离,重重砸在床边墙上那副盛宴的向日葵油画画框上,画框左右摇晃一下,直直掉落下来。
他双手捂脸,身体向前趴,趴在桌上。他累了,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。
“累了,就睡一会儿吧!”某个遥远的声音传来……
他轻轻合上眼,进入梦乡。
在睡梦尚未完全剥夺意识的时候,他感觉到了那些影子、梦里的影子、摩挲的影子,始终都在紧密地蠕动着,不曾离开过。
不再害怕,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。
他沉沉睡去,呼吸均匀。这次神没有再扰他美梦,因为神就在近旁!
梦来了,不再是史前世界,没有悲伤,远离恐惧……他梦见自己牵着某个人的手,在一片金色的向日葵原野上奔跑……奔跑……追逐阳光……他欢笑着……在向日葵间奔跑……
……
翌日。
晨风悄悄吹动,古色古香的窗帘曼舞,金色的初阳落进来,房间里又充满了色彩。
他从梦里醒来,过了懵懂后,发觉书桌上湿了,眼睛干涩,看来在睡梦中他又哭过了。
一个男人却总是以泪洗面,真是不像样。
无意义地抓抓头发,顿生出几分无处所依的凄惶感。
一缕清凉的风掠过他的后劲,他发现不对。
房间内的空气流通了。
————房门开着,有人站在门边望着他。
“你就是蛇剑?”
那人见他醒了,便发声问,声音含着饱满的魅力,宛如天籁。
他一下就从椅子上像个弹簧般猛地弹了起来,右手瞬间拔剑在手。
“————你是谁?!!”
他带着杀意回问道。
“我吗?”
那人用手一撩深紫色的长发,装饰有蕾丝边的紫色裙摆在晨风中拂动。
“……和你一样的人!”
那人粲然一笑,缓缓道。
……
何谓幸福?幸福就是失去后知道要珍惜,却再也没有机会珍惜的东西,只能徒然梦碎。
这世上总存有一两样对我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东西,平时因为习惯和漠然,我们总是视而不见。它像空气般小心、无所不容地包裹着我们,是我们不曾在意的全部。直到某一天它突然丢失了;空荡荡的身体知道了心的丢失,然后满世界疯找,可是找着了又如何?难道还能把它塞回去吗?唯一能做的就是捧着它,看它在掌心慢慢腐烂……
但是无论如何,希望依旧会在,它是明日的烛光,微小,却不会熄灭。
在窗帘的帷幕落下前,一只在风中迷路而闯入房间的花蝶摇摇晃晃飞出窗子。
它沐浴在新奇的阳光下,忘我地飞着,姿态不染半分俗世尘埃。
它飞着……飞过抽出新芽的向日葵花圃,飞过低矮的石墙,飞过绿色的田间,飞过白桦树林,飞过原野和湖泊、瀑布与山岭,飞向湛蓝的天空,最后飞向开满金色花朵的芬芳世界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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